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玛丽言情年龄差慢热细水长流日常文 不是四叔 是夫君 《首辅家的小妻子》 顾姣 赵长璟
玛丽言情年龄差慢热细水长流日常文 不是四叔 是夫君 《首辅家的小妻子》 顾姣 赵长璟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赵九霄的小跟屁虫,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她,顾姣不在乎,她的心里只有赵九霄,她盼着能够嫁给他。
今天是赵九霄书院一旬一休的日子,顾姣一大早就起来了,自打过了及笄,她便不能再去书院了,从前每日都能和赵九霄见面,如今却只有休假的日子才能见到他,所以顾姣格外珍惜每次能和他见面的日子。
只不过临了打扮好要准备出门了,她又有些踌躇,捏着垂在胸前的发带,站在离纱帘几步的距离,小声说,“我这会过去,怕是正好碰上九霄哥哥他们用午膳。”
抚玉不解,“这样不是更好吗?您都好久没去国公府了,前阵子您不是还说想吃国公府那位卫娘子做的红烧狮子头吗?”
上回九霄哥哥休假,她也是挑这个时间过去的,九霄哥哥虽然没说什么,但那天的脸色却沉得厉害,后来她和他说话也爱答不理的,顾姣想到那日的情形便有些退缩,“算了算了,”她退了回去,“我还是等用完午膳再去吧。”
顾姣轻轻叹了口气,她都不知道九霄哥哥现在究竟是怎么了,明明以前九霄哥哥很喜欢她去国公府的,有时候她不去,他还会特地写信给她让她去玩,难道男孩子长大后都会变样吗?顾姣歪着自己的脑袋,实在有些想不明白。
反正她今天原本也要去的,她给老祖宗的抹额还有给秦姨的扇面都已经做好了,她就假装自己是“顺便”去探望九霄哥哥的。
不过这天午膳,她还是没用多少,虽然厨房做了不少她爱吃的东西,但她因为心里有事,难免有些食不下咽,筷子扒着米饭,吃一口停一会,弄琴看不过去,正要哄人先好好吃饭,免得回头饭菜凉了不好吃还容易积食,青黛便拿着东西过来了。
进来看到顾姣出神,她跟弄琴对视一眼,听她用嘴型无声说了“世子”两字便明白她们这位小小姐是怎么回事了,她笑着喊人,“小姐。”
顾姣听到声音,涣散的目光慢慢聚拢,待瞧清青黛的身影时,她放下手中筷子,笑了起来,“青黛姐姐,你怎么来了?”话音刚落,余光便瞧见了托盘上头放着的东西,是碗冒着寒气的甜汤。
新鲜的牛奶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水果,除了当季的水果,还有不少京师还没上市的,其中的西瓜,如今只有开平卫那边才有。
顾姣一眼就瞧见了,她双目忍不住一亮,“这西瓜是爹爹送来的吗?”等青黛笑着点头后,她便笑得越发开心了,等青黛放到她面前,她忙拿勺子舀了一勺,一口甜意并着冰凉入肚后,她的杏眸也跟着眯成两条缝。
青黛看她唇上两抹白,就跟那些士大夫的八字胡一样,忍俊不禁地拿着帕子上前替人擦掉,又软着嗓音答道:“信里没说,不过您下个月就要过生辰了,老爷肯定会回来陪您过生辰的。”
这个月十五是九霄哥哥十八岁的生辰,她特地求了师父给他做了一把连弩,想着等他生日的时候送给他。
“还没来。”抚玉答,说完见顾姣蹙眉,她也有些担心,“老爷子上回不是说不肯吗,要不您还是先准备点别的礼物?”老爷子不喜欢赵世子,上回主子求了他许久也没见他松口,她担心主子届时没东西可送,又得被别人议论。
但犹豫一会后,她还是摇了摇头,“不了,师父就是嘴硬,其实最心软了,而且九霄哥哥见惯了好东西,除了师父的连弩,我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好东西了。”
有些事,抚玉她们年纪小看不懂,她们却是清楚的,这些年赵世子对主子太冷待了一些,别说白云大师,就是她们这些下人看得都不落忍,偏偏小姐和赵世子是自幼定的亲,最主要的是……小姐喜欢他。
何况赵世子虽然对主子冷待,但对其他女子也从未高看过,或许少年脾性皆是如此,只因她们从小看着小姐长大,才一点难过都不肯让她受。
青黛怕她吃多了凉的,回头肚子疼,便不肯再让她吃了,顾姣嗜甜又贪凉,自是不肯,她揪着青黛的袖子仰着头撒着娇要再吃几口,“我再尝一口,我才尝出味道呢。”
可一向疼她的青黛却并未松口,只看着她说,“您不是还要去国公府吗?若是真闹肚子,可出不了门了。”
顾姣一听这话,果然顾不上吃喝了,她连忙缩回手,又问了抚玉时间,估计这会过去,九霄哥哥他们应该已经吃完饭了,便忙让人去准备马车了。
过去的时候,萧宛正在看这个月的账本,她的屋子装扮素雅,自己也穿得简单,瞧见顾姣进来,她笑着放下手中的毛笔,朝人招手,“大热的天,怎么这会过来了?”
顾姣笑着靠过去,和人一道坐着,“我要去趟国公府,回来的时候会路过宝福楼,您要吃那里的烤乳鸽吗?”
听到她又要去国公府,萧宛神色一顿,不过也只是一个呼吸的光景,便又笑了起来,“不吃,你若想吃便喊人去买,我最近没什么胃口。”
萧宛看着她面上的担心,心里暖暖的,握着她软乎乎的手笑着说,“就是苦夏,没什么大碍,你要去就早些去,若是夜里不回来吃饭记得让人来说一句。”
顾姣仍不放心,看了她好一会,还跟小时候萧宛照看她时拿手贴她额头一样试了试,确定没事,这才笑着说,“不啦,我就是去和九霄哥哥说明天钓鱼的事,说完就回来了,而且我答应阿言今天要陪他吃饭。”
青黛犹豫一番才小声开口,“小姐年纪到了,和国公府的亲事想来也要安排起来了,可奴婢瞧着那位赵世子看着并不像是会疼人的样子,奴婢怕……”
她自己就是过来人,自然不舍得顾姣去吃同样的苦,她若是顾姣的亲娘,早就同她说了,可她偏偏是她的继母。虽说照料顾姣也有十年,她们之间的情分并不假,她也是真的疼爱这个孩子,可继母就是继母,有些话,亲娘能说,后娘却不好开这个。
顾姣笑着哎了一声,她一路握着自己的菱花小镜端详自己的模样,生怕有一丝不好的地方,这会最后又紧张地看了下镜子,确保没有一丝不妥方才被弄琴扶着走下马车。她经常来诚国公府,小时候还时不时住在这,门前小厮与她熟络,没有让她稍候就笑着请她进去了。
才要进屋,突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,不知道是谁回来了,她停步回眸,一辆乌木马车,上头并未悬挂什么彰显身份的牌子,只不过赶车的人就能代表里面人的身份了。
四叔是赵家的四老爷,也是九霄哥哥的小叔,其实她如今还没嫁进国公府,按照辈分,她该喊人表叔的,顾家往前推和赵家祖上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,她爹有回喝多了还说他跟四叔算是表兄弟,但在这京城,哪家没点关系?顾家和赵家如今走得那么近,也不是因为他们祖上那点关系,而是因为她和九霄哥哥定了亲。
不过四叔的事她却听过不少,他是如何的年少成名,在朝中又是怎样的厉害,很多人都崇拜他仰慕他……但这些事都无法抵消她心中对四叔天然的畏惧,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是特别怕四叔。
远处车帘已经被人掀起,她看到一个身穿仙鹤绯袍,头戴乌纱的男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,顾姣不清楚曹书和他说了什么,只看到四叔在听完后掀起眼帘朝她这边看了过来。
与她圆润柔和的脸颊不同,远处男人的脸棱角分明,四目相对,顾姣看着他那双漆黑的凤眸,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感和距离感。
迎着这样一双目光,顾姣更加紧张了,她垂下眼帘,两只不算大的嫩白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裙角,没有看到那个疏离冷淡的男人在看到她时,眼中的距离感稍稍退散,她只是低着头,也没想过对方听不听得到,小声讷讷喊人,“四叔……”
这次就是不重生的土著甜妹和权臣的故事啦!好久没写甜妹了,上一个甜妹还是我的无忧,歪头,顾家大概出甜妹?QV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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会在家门前看到顾家这个小丫头,对赵长璟而言,并不是一件什么稀罕的事,小丫头隔三差五就爱往这边跑,不是来找九霄就是来见母亲和嫂嫂,只不过从前赵长璟看见她时,并不在意,随便一瞥还没等人瞧见也就把目光收回来了。
那天他身受重伤又寡不敌众,只能翻墙进了一个郊外的院子,本以为是无人的住处,哪想到却碰到一个小姑娘,小姑娘提着一只兔子灯笼,弯着腰,像是在找什么东西,听到动静,她疑惑地抬起胳膊举高了手里的灯笼,赵长璟怕她出声,心中觉得抱歉,但还是立刻上前弄灭了她手里的灯笼,把人拉到树后并且捂住了她的嘴巴。
曹书和陈洵很快就把人解决找了过来,他也没在那边久留,但离开时,小姑娘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惨白的小脸还是让他记忆犹新。那天他原本是想安慰她一番的,但她的下人找了过来,为着她的声誉,他只能离开。
不过他听说她从庄子回来后就病了一个多月,他让曹书去打听过,回话的大夫说也看不出是什么病症,只是瞧着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……赵长璟觉得顾家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娇弱了,比小时候还要娇弱,就这么一件事竟然就能让她被魇住,还一病就是一个月。
“四爷。”门前小厮见他过来,连忙恭声喊人,与面对顾姣时含笑模样不同,此时两个小厮连头都不敢抬,毕恭毕敬。
赵长璟轻轻嗯了一声也未理会他们,刚朝顾姣那边又走了两步,还未说话便瞧见小丫头竟往后了两步,声音卡在喉咙里,赵长璟看着顾姣沉默了。
她虽然低着头,但还是能够感觉到有人在看她,那人就站在她的面前,不远不近的距离,她能看到他官袍上栩栩如生的仙鹤,也能闻到他身上幽幽的竹墨香,想到自己这样失态,顾姣急得都想哭了……她真的不是故意的,但她就是忍不住,比起威严的赵伯伯,这位少言寡语的四叔更加让她畏惧。
顾姣张口想解释自己的反应,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她心里着急,尤其顶着这样的大太阳,额头都开始有细细密密的汗了。她是越紧张,就越是不知道说什么,好在有弄琴,虽然不知道小姐怎么这么大的反应,但她也未多想,替人说道,“四爷,小姐前阵子生了一场大病,如今身体还有些不大舒服,您莫见怪。”
大概是听出了他话中的关切,顾姣不由自主地抬了头,只不过目光触及那双漆黑的眼睛,她心里蓦地又变得紧张起来,不敢看人,她重新埋了头,刚想跟拨浪鼓似的摇头,但想到这是弄琴给她的托辞,便只能小声和人说,“差不多好了。”
他低着眉眼看了顾姣一会,看着她一脸紧张不安,到底未再多说,只点了点头,嗯一声便越过她往里头走去,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,赵长璟清晰地听到了一道松气声。
曹书、陈洵同顾姣拱手问安后便跟着赵长璟进去了,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软糯的女声,“吓死我了。”即使不回头也能想象说这句话的主人一定是抚着自己的胸口,一脸如释重负,曹书没忍住,压着嗓音噗嗤一声,看到自家主子回眸才连忙憋笑收敛,心里却觉得有趣,他家主子年少的时候冠盖风流,不知有多少女子爱慕他,即便如今位高权重不近女色,但也多的是女子想要盼他一顾,即便有年纪小的害怕他的身份和权势,但也从来没有人像这位顾家小姐似的这样抗拒和主子相处的。
陈洵稳重些,没跟曹书似的,只是看着赵长璟并未往内院那边去,方才诧异道:“主子不去见老夫人?”
陈洵不解,却也没说什么,曹书却明白主子此举是为了谁,也难为他家主子这般考虑一个小姑娘的想法,他想到什么又笑起来,“顾家这位小姐小时候还经常粘着您,如今长大了反倒开始怕您了。”
曹书笑,“五岁前的事了,她脖子上戴着的那串长命锁也还是咱们主子的呢。”他自小跟着赵长璟一起长大,许多事都清楚,他还记得顾家小姐出生不久,主子跟着大夫人去崔家看她,小姑娘裹在襁褓里头,肌肤胜雪,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就跟夏国盛产的黑葡萄似的,她是不谙世事,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生了她就没了,肉嘟嘟的小脸上整日挂着笑,也不怵人,谁抱都不哭,看着就喜人。
那会主子抢到之后就不肯撒手,便是九霄少爷闹着要抱,他也不搭理,连带着自小戴到大的长命锁也一并送了出去。
曹书原本还想再说几句从前的事,就见赵长璟止步看他,“你再多嘴,明日就去马厩。”男人嗓音淡淡的,面上情绪也很淡,曹书却不敢再说,那马厩的活可不是人干的,尤其主子的那匹马凶得不行,即便是对经常饲养他的马夫都没什么好脸色,他要去那,估计就是挨踢的份。
看着自赵家那位四爷走后,小姐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,弄琴还是觉得好笑,“怎么这么怕?以前不也见过吗?”从前也没见小姐这样畏惧四爷。
即便已经过去三个月了,可她始终都记得那天晚上他身上带血的模样,她被他压在树上,他浓重且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侧颈上,她那会不知道他是谁,浑身汗毛竖起,脊背僵硬,心跳如擂,生怕自己就此一命呜呼。
她爹虽然是武将,但她自幼就被保护得很好,她爹那样大老粗的人每回来见她都要沐浴焚香,生怕她闻到血腥味,便是平日围猎,她也是能躲则躲。
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,她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四叔,他全身上下都是血,手里还握着一把滴血的长剑,仿佛下一刻就会杀了她。
这几个月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贪污案,便是再不懂朝堂的顾姣,也知道他受伤是因为查这个案子……但她就是忍不住怕他嘛。
不过这些事,她是没法和弄琴说的,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,四叔也没警告过她,但顾姣还是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的好。她虽然怕四叔,却也担心他,若是让不轨之人知道他受伤,再去谋害他可如何是好?
“您怎么了?”弄琴见她一会蹙眉一会摇头的,有些担心,“不会真的又魇住了吧?”想到小姐那可怜巴巴的一个月,弄琴就有些担心,刚要伸手去探探她的额头就被顾姣握住了。
见她拼命点头,双目也十分清亮,并不似那会失去神智浑噩的模样,方才放心。“那估计是暑气太重,都和您说了今天日头大,您非要来。”
赵家这些丫鬟都与她相熟,也都喜欢她,瞧见她垮了小脸,便心软安慰道:“早上就去了,估计过会就要回来了,要不您先在家里坐会?”
“正好,我去给老祖宗请安。”顾姣弯着月牙似的眼睛,笑盈盈说,之前碰到赵长璟所带来的紧张情绪已经一扫而尽了,只是步子还未迈出几步,她想到什么又停下步子小声问,“四叔他,也在吗?”
顾姣晃着小脑袋,心里松了口气,她又笑了起来,“我去找老祖宗和秦姨了。”她脚步轻快地往前走,身后弄琴和丫鬟对视一眼,都好笑着摇了摇头。
诚国公府很大,和早些年才起来的顾家不一样,诚国公府是几代积累起来的士族,放眼整个京师,也没有多少家族比得过它,上一任诚国公故世的时候,许多人都以为诚国公府要就此衰落了,谁也没想到短短几年的时间,诚国公府不仅没有衰落,反而比起从前还要更上一层楼……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赵长璟。
学堂的老师夸他少年状元,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,就连从前随手做的那些诗词都不比那些出世的大家差,年轻的一辈一面畏惧他一面又仰慕他,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他一样厉害,毕竟他们的爹都得敬着他,就连她爹那样的大老粗说起四叔时也是从来不吝夸赞。
不过也累,她来国公府这么多次,很少能瞧见四叔,几乎都在忙,而且也太危险了一些,又想起他受伤的样子了,当事人不在面前,顾姣倒是也没那么怕了,更多的是对他所处的环境感到可怕。
她是国公府的常客,由于如今的国公夫人秦氏和她生母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,她从前还时常来国公府住,说是客人,其实大家也都拿她当半个主子,毕竟谁都清楚,用不了多久,顾姣就要嫁进国公府了,届时,她就是她们真正的主子,也因此,她们这会看到顾姣自是一窝蜂地迎了过来,问她近来好不好。
里面已经有人通传过了,邓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萼走了出来,看到顾姣被人围着,她笑着呵斥,“这么大的太阳,你们是要把小姐给热坏吗?”
顾姣刚刚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,耳朵有些嗡嗡的,这会人群散开,她才好些,她拿小手扇了扇,让弄琴把准备好的蜜饯糖果分给她们,听春萼走过来问她热不热,明明小脸都晒红了,她还是笑着摇了摇头,“不热,就是有点闷。”
春萼安慰她,“真钓不了鱼,就让世子带您去逛街,您不是最爱逛街吗?再说这个时节的雨都是有一阵没一阵,很快就停了,保不准明日又是好天气了呢。”
就算真下雨,她也能邀人去做别的事,反正她也不喜欢钓鱼,只是找借口想和人一道玩罢了,不过逛街还是算了,上回秦姨让九霄哥哥陪她逛街,九霄哥哥的脸黑了一路。
“好好好。”老人家就喜欢喜庆的小姑娘,更何况顾姣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,她朝人招手,等人走近后拉着顾姣的手笑着问,“玥玥几天没来看祖母了?”
她自从不用去书院后,每天不是待在家里就是和顾锦、崔昀他们一道玩,不过最近顾锦回外祖家了,崔昀又还在上学,她连玩的人也没有,也就只有晚上陪阿言闹一会。她当然是想来赵家的,可她如今长大了,不是小时候懵懵懂懂的年纪了,还未出嫁就经常往未婚夫家跑,总归是不好的,而且九霄哥哥一个月有二十多天都在书院,也就放假几天才会回来。
她在书院学得最好的就是女红了,抹额上的莲年有鱼被她绣得栩栩如生,竟跟活了一般,邓老夫人拿到后就爱不释手,当即就要让春萼替她换上。
顾姣还未说话,拿着镜子的邓老夫人就笑了起来,她朝秦氏那边睇了一眼,嗔她,“瞧瞧瞧瞧,多大的人了,还跟孩子要东西呢。”她牵着顾姣的手,“玥玥别理她。”
“以后别总是做这些东西,女儿家的手金贵,不是用来干活的,何况你就是不送这些东西,祖母也喜欢你。”
“怪不得都说女儿是小棉袄。”秦氏一手拿着扇面,一手揽着顾姣,又忍不住感叹,“九霄要是有玥玥一半的好,我当真做梦也要笑醒了。”
屋子里的丫鬟都笑了起来,顾姣却红了脸,秦氏满目怜爱的看了顾姣一眼,也跟着笑道:“是,我盼着这声母亲可有十多年了。”她握着顾姣的手,问她,“你爹什么时候回来,等他回来,咱们两家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。”
几个少年骑着马来到国公府门前,他们这些人不是出自士族就是出自公侯伯府,身份尊贵不说,相貌也十分出色,其中最出色的是个穿着红衣劲服的少年郎。
他骑着一匹毛色血红的马,头发用一根黑色束带绑了高马尾,少年生得浓眉大眼,大概是今日打了猎又赛了马,心里畅快,他的唇角向上翘着,一双桃花眼含着笑,嗓音清亮地说,“走吧,今天都在我家吃饭,我让厨房把鹿处理下,晚上吃烤鹿肉。”
“顾……”那人看着远处的木牌呢喃一声,忽然笑了起来,“九霄,你家小媳妇又来找你了?我说她是不是在你身边安了探子啊,怎么每次你休息,她都能及时出现。”
其他几个少年郎也都瞧见了,纷纷笑了起来,“这可真是……”有人摇头,“九霄,你这媳妇也真够行的,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天天跟在你后面,现在不能去书院了就往你家跑。我看她也别那么费劲了,你早点把她娶了,岂不是每天都能看见你了。”
刚刚还翘着唇角的赵九霄早已拉下脸,他被他们说得心烦意乱,先前的好心情也跟着一扫而尽,就连太阳穴都鼓了起来。
怒声响起,说笑着的一群人对视一眼后慢慢止了声,其中有人想缓和下这僵硬的气氛,可赵九霄显然不领这个情,他看都没看那辆马车,也没问一句,单手把今日的战利品往门口一扔,也不管小厮和其余人是什么反应,直接沉着脸打马往巷子外去。
看着疾驰离去的赵九霄,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面上都不大好看,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,谁受得了这个鸟气?但碍着赵九霄的身份和赵家在京师的地位,一群人还是硬着头皮打马追了过去。
话是秦姨先起的头,顾姣坐在一旁拿着一根银钗吃着冰镇过的荔枝肉,听她说,“马上就是霄儿的生辰了,按媳妇的意思,他一个小辈的生日实在不必太过操办,但这阵子媳妇收到了不少帖子,明面上说是来参加霄儿的生辰,实际却都是为了来恭贺四弟,您看……”
“你还不知道修和的性子?”邓老夫人摇头,“他是最不喜欢这些热闹的,何况如今正值多事之季,陛下为着燕仕林的事还闹心着,没必要办这面子上的功夫。”
秦氏哎了一声,又问,“媳妇听老爷说这位燕大人已经被定了罪,不日就要处置了?”涉及朝堂上的事,即使是在家中,秦氏还是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。
顾姣也察觉到气氛的紧张了,本就细嚼慢咽打发时间的她,更是放轻了动作,还悄悄把银钗放到了一旁。她是知道这位燕仕林燕大人的,上一任首辅,也是这次贪墨案的主谋,这阵子城里都在说道这件事,燕大人出身清贫,即便位于首辅也依旧节俭,自发妻早逝后他便未再娶妻,无儿无女孑然一身,就连住处也是一座老式的两进宅院,府中加起来的奴仆和亲随也不过二十来人,除去上朝时穿官服,平日都是一身白衣,也因此他在民间还有个“白衣卿相”的名号。
顾姣有次去佛堂的时候还见过他,那日下着雨,她和弄琴她们走散后,匆匆忙忙闯进一间安静的佛堂,她就是那个时候看到那位燕大人的,他站在满身金光的佛祖面前,一身白衣,头发花白,在听到护卫呵斥她的时候转过身,明明位高权重却平易近人,还笑着问她是不是顾云霆的女儿?
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位慈祥的老人,被人称颂的好官竟贪了几百万救人命的雪花银。但凡这件事是其他人查的,顾姣都不会相信,偏偏是四叔……说来也奇怪,她怕四叔,却又没有缘由的相信他。
“贪了这么多银子,人证物证确凿,怎么可能不处置?”邓老夫人叹了口气,她和燕仕林年纪相仿,燕仕林的发妻还是她的手帕交,老爷在的时候,他们两家人还常有往来,在她的印象中,燕仕林绝对不是贪财之人,再说他一个无儿无女的人贪这么多钱做什么?邓老夫人想不通,也不想去想了,只是揉着自己的眉心叹道,“燕仕林的学生不少,你这阵子仔细着些,别让那些脸生的人混入府里。”
秦氏知道事情的利害,忙肃了面容应了一声,让人放心,又见老人揉着眉心,知她是被这事闹得烦闷,忙轻轻拍了下顾姣的手。
顾姣知道秦姨这是让她过去哄哄老祖宗,她是最会哄老人的,乖巧点头后走过去缠着老人说话,没一会功夫,屋子里的紧张气氛便一扫而尽,很快又都是笑语声了。
她跟顾姣的生母崔秀是自小玩到大的朋友,她虚长崔秀两岁,她自己没有妹妹便把崔秀当自己的妹妹,崔秀离世后,她也跟着病了一场,顾姣被崔家老夫人接到崔家亲自照料的那几年,她没少往崔家跑,可崔老夫人年纪大了,又送走了最疼惜的女儿,没几年也跟着撒手人寰了,顾姣便又被接回到了顾家。
她担心顾姣受欺负,便时常带着霄儿去顾家看她,两个小孩年纪相仿,一来二去玩得热络了,她便起了给他们定亲的心思。
朝云忙应了一声,只是明显脸色不太好,也不敢跟顾姣对视,听秦氏问“怎么了”的时候忙过去附在人耳边把外头小厮传来的话说了一通。
从顾姣这个位置望过去,瞧不见秦姨的脸,却能看到她忽然捏紧的手,她心里正奇怪着,手里就被塞了一个金灿灿的小橘子。
秦氏语气无奈,“还不是霄儿,他派人来传话说是今日打了不少猎物,要和朋友们好好聚一聚,晚上不回来吃饭了。”几乎是声音刚落,她就看到一直挂着笑脸的顾姣垮了小脸,樱桃小嘴也轻轻瘪了起来,她是真的拿顾姣当女儿疼,看她这般自是又疼又气,偏还不能表露出来,只软着嗓音和她说,“别管他,你今晚就留在府里,明日我让那个小混蛋陪你出去玩。”
顾姣这下倒是应了好,她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,刚刚还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,这会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,跟个小太阳似的发着光,又陪着了两位长辈说了会话,她便提出告辞了。
邓老夫人目送她离开,又把下人都打发了出去,这才看着秦氏问,“到底怎么了?”刚刚顾姣在,她不好细问,但婆媳这么多年,自己的儿媳妇是个什么模样,她岂会不知?
“不行!”秦氏想也没想就直接驳道,“其他事我都可以纵着他,唯独这件事不行,玥玥六岁就跟他定亲了,原本去年及笄我就想跟顾家提起的,可那个小混蛋直接背着我们跑金陵换学去了。”
“我看就是平日我太惯着他了,才让他越来越为所欲为,这门亲事,他不想结也得给我结!玥玥清清白白一个小姑娘,等了他这么多年,难不成他不想结,她就要继续一年年等下去?咱们赵家可不能这么欺负人!”
邓老夫人几欲张口,终是什么都没说,她早不管事了,家里几个儿子、儿媳都敬着她,她也从来没有倚老卖老过,孩子们的事都交给孩子们,这是她一贯做事的标准,这会见秦氏态度坚决,她也没多说,只说了一句,“你好好跟霄儿说,以后日子到底是他们两个过,可别把结亲弄成结仇了。”
秦氏气性下去,人也变得冷静了许多,听到这句,她眼皮轻轻颤了下,看着一旁的扇面,沉默一瞬后才说,“知道了。”
顾姣不知道秦氏和邓老夫人的对话,虽然今日没有见到九霄哥哥,但想到明日就能和他一道出去玩了,她还是挺高兴的。这会太阳没来时那么猛烈了,顾姣脚步轻快地走在小道上,她没让春萼跟,只带着弄琴往外走。
几乎是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,顾姣脸上的笑意就是一僵,整个赵家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赵绯如了,尤其赵绯如的身边还站着白又晴。比起从小抢她东西的赵绯如,看着温温和和的白又晴显然更加让顾姣不喜欢。
她嘴巴笨,又讲不出那些九曲十八弯的话,这些年无论是在书院还是在各式各样的宴会上,都曾在白又晴的手上吃过不少亏。
这一年不去书院,顾姣唯一高兴的就是不用再被白又晴的那些朋友针对了,没想到现在又碰上了。躲是躲不过,但顾姣也不想和她们有什么接触,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,她想着赵绯如毕竟是九霄哥哥的堂妹,以后嫁进赵家也算是亲戚,还想着与她好好相处,但无论她怎么做,赵绯如都不满意。
小的时候抢她吃的抢她玩具,还会趁着别人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推她,长大后又和白又晴以及其余人对她冷嘲热讽。
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一场恶战了,毕竟以前赵绯如见她不搭理也没别的话,哪想到今日刚要和她擦肩而过,她便又听到一句,“你知道哥哥去哪了吗?”
赵绯如噗嗤笑出声,她拿团扇捂着红唇,眼中全是讥嘲,“顾姣,你可真是好骗,谁和你说哥哥去跟朋友吃饭了?大伯母吗?”
“小可怜,哥哥哪是和别人吃饭去了,他是听说你在家逃——了——呀。”话音刚落,就见顾姣白了小脸,她心情愉快地哼笑着,“你若不信,便去问问门房的小厮,他们可是目睹了一切。”
“赵小姐!”弄琴这样稳重的人,此时都被赵绯如气得胸口不住起伏起来,她把失神落魄的顾姣拉到自己身后,看着自家小姐低着头心疼的不行,她深深吸了一口气,转过头沉着脸和赵绯如说,“赵小姐这么多话不如和国公夫人和老夫人去说?”
“奴婢只知国公夫人说世子去和朋友吃饭了,若是赵小姐有什么异议便请去同国公夫人辩论,还是说赵小姐的规矩就是在背后嚼自家长辈的舌根。”
可她的手还没落下,就听到不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,她原本就是仗着此处没有别人才敢这般嚣张,此时刚想收回手就率先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。
“嗯。”赵长璟淡漠的目光在她们几人身上转过,最后落在顾姣的身上,见她小脸发白,比先前看到他时还要苍白,不由蹙眉,“在做什么?”
除了还在自己世界中的顾姣以外,在场的其余人也都因为赵绯如的这一句醒过神来,站在赵绯如身边穿着一身白裙,容貌清丽的是白又晴,先前赵绯如刺激顾姣的时候,她一句话也没说,就站在一旁打着扇看热闹。
赵绯如不喜欢顾姣是因为嫉妒自家长辈疼惜顾姣超过她,而她不喜欢顾姣,却是因为她的命太好,竟能从小跟九霄定亲。
此时听到这个称呼,她心下亦是一惊,含笑的脸一凝,握着扇柄的长指也捏紧了一些,她不敢抬头去看,垂着眼眸给来人福礼,嘴里亦恭敬喊着,“赵大人。”
都是要脸面的人家也不可能腆着脸来认这种亲,不过从前她仗着和赵绯如玩的要好,也学着赵绯如喊他“四叔”,却从未得到过赵长璟的回应。
弄琴照旧喊他“四爷”,因为先前这桩事,她的脸色并不好看,不过也没有立刻发作,而是牵着顾姣的手站在一边,趁着赵长璟过来的间隙,她转头朝身后的顾姣看去,看到那张原本总是挂着笑容的脸上此时只有苍白落寞,她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气恼,恨不得这会扭头回赵家老祖宗那边,问问他们赵家就是这样纵着小辈欺负人的吗?
“怎么回事?”赵长璟走了过来,他已经沐浴洗漱过,换了一身紫衣常服,头发也只用一根玉簪半束着。他问的是赵绯如,目光却落在顾姣的身上,即便有弄琴挡在前面,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苍白的小脸。
“你欺负她了?”他皱着眉收回目光,看向赵绯如,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平淡,听着没多少情绪的样子却让人一下子紧张地仿佛被人攥住了心脏。
“我……”赵绯如张口就想否认,但当着四叔的面,她哪里敢?她只敢低着头,两只手揪着自己的袖子,嗫嚅着红唇小声说,“我又没说谎,哥哥本来就是因为她才不肯回家的。”
冷冷淡淡的一句话,让赵绯如最后一点底气也没了,到底也只是个才过及笄的小姑娘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尤其这里面还有她最讨厌的顾姣,即便没被训斥,也足以让她红了眼眶。
白又晴看着这幅场面,上前打起圆场,“赵大人,绯如她不是有意的,她……”看着那张孤高冷漠的脸,她实在说不下去,只好转头同顾姣说,“玥玥——”
她喊顾姣的小名,语气温温柔柔的,一副两人十分熟稔的模样,还要去牵她的手,只是弄琴严严实实挡在她的面前,她连顾姣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,只能继续维持着笑脸与她说,“你看咱们从小一起玩到大,绯如是什么脾气你也是知道的,她就是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,你若还生气,我就替绯如与你道声歉,好不好?”
顾姣这会也已经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了,面对白又晴的旧招数,她理都不想理,直接板着小脸扭过头,弄琴更是当即冷了脸,她正欲说话,忽听一道冷声,“何时起我赵家的家事轮到外人来管了?”
她有些惊讶,以前每次白又晴开口说这样的话,无论事情起因是什么,最后旁人不是打圆场,就是责怪她脾气大,事情多,她以为……四叔也是一样的。
赵长璟负着手,从顾姣这个位置望过去,只觉得他如松柏一样高大,从前那张让她一见就紧张不安的脸,此时依旧没有笑容,她却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。
这回没有人再帮她了,赵绯如也不敢惹赵长璟生气,她低着头把话说全,只是不敢拿先前冷嘲热讽的语气,可即便实事求是说完,她还是察觉到四叔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低沉了。
家里这么多长辈,她不怕祖母,不怕大伯父、大伯母,就连爹娘她都不怕,只怕四叔……四叔很少发火,也很少管家里的事,可若是他当真要做什么,便是祖母出面都没用。
脚步因为这句话停了下来,让她去祠堂,她认,可要让她跟顾姣道歉……赵绯如红唇咬得死紧,怎么都不肯转过身。
红玉是这个时候找过来的,看到这副情形,她猜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,和赵长璟行完礼后,她忙拉着赵绯如的袖子,压着嗓音喊她,“小姐。”
赵绯如咬着唇,到底不敢反抗赵长璟,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过身,对着顾姣的方向咬牙喊道:“对不起!”跟自己从小看不起的死对头道歉,赵绯如气得当场掉了眼泪,她觉得丢人,怎么都不肯继续待下去了,甩开红玉的手,连白又晴都顾不上,红着眼睛跑开了。
红玉喊了她一声,没喊住,只能小脸苍白的回过头和赵长璟赔礼,“四爷莫怪,奴婢回头就和夫人说,一定让她好好管教小姐。”
赵长璟还不至于为了晚辈不尊敬他而生气,先前让她道歉也不过是因为她欺负顾姣,这会看着另一边还失神站着的白又晴,他语气淡淡发话,“送出去。”
白又晴这会的脸色也不大好看,从小到大,她一直都是长辈眼中的乖乖女,长辈们宠着她,同龄人喜欢她,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人这般呵斥。可她终归不是莽撞的赵绯如,即便先前被赵长璟冷斥,白又晴也还是白着小脸同他恭恭敬敬行了礼,说了句“又晴告辞”方才由红玉扶着她往外走。
“今日的事,等我查清楚会给你一个交待。”她听到身后传来赵长璟的声音,和先前差不多语调的声音,并没有不寻常的,她没当一回事,却忽然听到一声,“……四叔。”
白又晴回过神,她笑笑,却十分勉强,“没什么,走吧。”她收起思绪继续往外走,红唇却不甘地抿了起来。
赵长璟仍负着手,看着顾姣的眉眼却低了一些,大概是知道小姑娘怕他,他这会说话的语调还算温和。可喊他四叔的小姑娘喊完他之后却没有再说话,像是在为什么纠结,她低着头,两只小手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,短短一会功夫,那一方云锦做的帕子就被她弄皱了。
他想了想,与她说,“你放心,我既然说了会给你一个交待,便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,还是……我现在喊人把九霄给你带回来?”
她不知道怎么样算是烦人,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不烦人,她只知道她喜欢九霄哥哥,她喜欢跟着他,她喜欢和他在一起,即便他不理她,但只要和他在待在一起,她就很高兴,而且……她现在明明已经很克制了。
九霄哥哥要上学,她不能打扰他,也就他休假的日子,她才会找上门,而且她也没有每次休假都找上门啊。
但除了四叔,她也不知道该问谁了,弄琴她们肯定不会与她说真话,别人那边,她又不好问,其实问九霄哥哥是最好的,但她又有些害怕。
路上静悄悄的,仿佛风都停了,长时间的安静让本就紧张的顾姣更加惴惴不安了,她也是真的糊涂了,四叔是朝廷命官,每天不知道要处理多少事情,她居然拿这样的事去烦他?她刚要与人说不用回答了,却听他已经开口了。
出乎意料的严谨和认真让顾姣呆住了,她仰着头,目光呆怔地看着赵长璟,他依旧是缄默冷淡的,却莫名让顾姣觉得有些暖心和贴心。
她以为像四叔这样的大官面对他们这样的小辈是不愿意多花时间的,即便真的给回答也多是糊弄了事,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认真回答她的问题。
刚刚还愁绪万千的小脸此时因为他的话重新扬起笑容,她弯着眼睛,翘着唇角,笑起来的样子比春日的暖阳还要灿烂。
即便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,但顾姣还是觉得很开心,大概是因为四叔很认真的回答了她的话,没把她当个孩子似的糊弄吧。
也是这个时候,他才发现,原来某些他以为忘记的事,其实都还记得,或许顾姣早就忘了,在她刚学会走路的时候,每次看到他都会跌跌撞撞朝他走来,她那会刚学会说话,每次走着走着快摔倒被他扶住的时候就会仰着头冲他笑,“谢……谢……四……叔。”
“小笨蛋,不是锅锅,是哥哥。”彼时青春年少,蝉鸣声声,他蹲在小孩面前,时常因为她的稚语哭笑不得。
看着面前那双和幼时如出一辙的大眼睛,想到自己从前骗她喊哥哥的样子,赵长璟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,他轻咳一声偏开脸,语气倒是恢复了从前的模样,“还有事?”
顾姣点点头,又摇了摇头,她轻声说,“既然秦姨瞒着我,肯定是不想让我伤心,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已经知道了,而且我也不想……九霄哥哥因为我被责罚。”她能感觉到四叔是不赞同的,但她还是鼓起勇气仰头看他,“可以吗?”
他不认为这样的欺瞒是好事,有问题就得立刻解决,而且若真如绯如所说,九霄今日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,但看着少女明媚夺目还有满怀期待的脸,他沉默一瞬还是点了点头。
顾姣松了口气,紧跟着笑容也变得更为灿烂起来,“谢谢四叔!”她又和人道了谢,走的时候还朝人挥了挥手,仿佛之前见面时怕得不敢看人的那个根本不是她。
目送顾姣离开,赵长璟喊人去赵绯如那边传了话后便往邓老夫人所在的上房走去,到那的时候,秦氏已经离开了,几个丫鬟在收拾残留的东西,看到赵长璟进来忙要朝他行礼,赵长璟看着支着额头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的老人,摆了摆手。
老人并没有因为她们的离开而睁眼,却在赵长璟第一捶下去的时候惊醒过来,她闭着眼睛好一会了,刚睁开眼的时候视野还有些模糊,等视线逐渐变得清晰,看到坐在面前的赵长璟,方才笑着说道:“我说怎么这力道不太对,还以为是春萼那丫头走神了。”她靠着扶手半坐起来,没再让人继续,“放着吧,我也不累。”
邓老夫人笑着接过后喝了两口,也没放回去,就握在手里和人说,“刚和你嫂子聊起你,这阵子家里来的帖子多,她知道你不喜欢热闹,但那些毕竟都是你的同僚,便与我商量着霄儿生辰那日要不要大办一场,也算是为你祝贺,可我想着如今多事之际,还是一切从简,便拒了,你怎么说?”
这个“他”说的自然是燕仕林,赵长璟也没有瞒她,“按律该以凌迟处置,陛下念在往昔,于三日后赐他毒酒。”
邓老夫人沉默半天才吐出几个字,“还算体面……”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,“我还记得太原大旱那年,他跑去那边赈灾,回来的时候瘦得都快脱相了,这样好的一个人,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?”
人老了总是容易念旧,老人眼里泛起了泪花,赵长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,正想替人剥个橘子,余光便瞧见了一条旧式的抹额被放在小几上还未收起来,也就发现她这会戴得是一块崭新的抹额,“顾家那个丫头送的?”他一面剥着橘子一面问,也不过是寻个话题缓缓她心里的那些难过。
“是啊,小丫头看着小小的一个,手却生得巧,给我做了抹额,还给你嫂子做了个扇面。”说起顾姣的时候,邓老夫人满面笑容,只是想到刚刚秦氏说的那些话,她又忍不住长叹了口气,“下个月是那孩子的生辰,你嫂子想趁着云霆回来把两个孩子的亲事正式定下。”
邓老夫人接过橘子,没立刻吃,“九霄那孩子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,今天听说玥玥在家掉头就走,你嫂子为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……”她哀声叹气,想到儿媳妇的坚持,只好跟赵长璟说,“九霄那孩子和你关系好,又听你的话,回头等他回来,你和他好好聊聊。你嫂子有句话说的不错,不管如何,玥玥是个好孩子,咱们家不能平白辜负了她。”
有了小儿子的承诺,邓老夫人总算松了口气,也有闲心说起别的话了,她靠在引枕上看着赵长璟,从她这个视角看过去能看到赵长璟棱角分明的俊美侧脸,她几个孩子,赵长璟的样貌是最出色的,就连九霄都比不了,“等九霄的亲事定下来,你也得安排起来了,侄子比叔叔成亲还早,这像什么话?”她半是打趣半是认真,“要是以后他们比你早些有了孩子,你让他们怎么叫你的孩子,是叫弟弟呢还是叫叔叔呢?”
他虽然答应顾姣不让家里人知道,但该罚的也不能放过,不仅仅是为了顾姣,也是因为赵绯如是赵家人,今日赵绯如能在家里欺负顾姣,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。
赵长璟便把赵绯如和顾姣起争执并且要打人的事简单说了一遍,按着顾姣的意思,他没有把赵九霄牵扯进来。
邓老夫人揪了眉,“也不知这兄妹俩如今都是怎么了,做哥哥的躲着玥玥,做妹妹的欺负玥玥,”她沉默一瞬,沉声,“你做的对,是该罚。”家里晚辈不多,她虽然心疼他们,却也从来不会纵着他们,今日这事便是她看到,也不会随便糊弄过去,就是头疼,“这真让玥玥嫁进来还不知道会怎样。”
从前她说这样的话,赵长璟是从来不会参与的,今日,他沉默一瞬竟开了口,“等九霄回来,我会和他好好聊聊的。”
邓老夫人被他说的心情松泛了一些,她握着赵长璟的手,旧事重提,“等忙完这一阵,我替你好好相看相看,你喜欢什么样的?我瞧玥玥那样的就很好,脾气好又爱笑,看着就喜人。”
赵长璟从未想过这些,他上一门亲事便是父母安排的,虽说从小一起长大,但若论男女之情却也没有多少,他跟沈湘君更像是志同道合的朋友,能够朝着一样的目标共同进步,但这是爱情吗?赵长璟并不觉得。
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旁的姻缘,可他忙于政务,偶尔听母亲和嫂嫂说起谁家姑娘也无暇去见,这会……顾家小丫头那样的吗?
“我看你就没有不忙的时候。”邓老夫人瞪他,但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,燕仕林刚倒台,贪墨案的银子也还未追回,他又才升职,一大堆事积压着,“算了,我也不逼你,等有合适的再说。”
她现在有孙子孙女,真想抱曾孙,也有九霄,想让他娶妻也不过是怕他一个人孤单,不过还是看他自己的意愿吧。
何况如今相比让他成婚,她更关心他的安危,“这阵子外头闹得厉害,你平日上朝记得多带些人。”她是担心拥护燕仕林的那些人对他下手。
马车送顾姣回到了甜水巷,先前和四叔分开的时候,她还满面笑容,但真的上了马车,没了外人在身边,她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变得无精打采起来,她一路上抱着自己的小破娃娃窝在马车里,闷声不吭。
顾姣这回也没有替赵九霄开脱,实在也是开脱不了,虽说出去的时候,门前的痕迹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,但要是有心仔细去查的时候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的,比如门前地上留下的水痕,又比如那两个门房小厮看到她时躲闪的目光和不自在的笑容。
“我看世子他也就是仗着老爷不在家,奴婢回去就给老爷写信,让他回来好好教训世子一顿,省得他当真以为咱们顾家没人了。这还没成婚就这般欺负您,等日后您进了国公府,他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!”
顾姣神色紧张地握着弄琴的胳膊,“你别给爹爹写信。”上回爹爹回家就对九霄哥哥有些不满了,若是让爹爹知道今日的事,肯定得大发雷霆。
“九霄哥哥也许只是……”也许什么,只是什么,顾姣就算绞尽脑汁也没法给这事想出一个的回答,她只能垂着眼帘说,“或许我真的是太烦了吧。”
“可是九霄哥哥也有自己的生活啊,我可能真的不应该总是去打扰他。”顾姣抱着自己的小破娃娃,低着头,她有些难过,她不知道其他人成婚前是怎么样的,也是像她和九霄哥哥一样的吗?
也许九霄哥哥根本不想娶她,也许九霄哥哥根本不喜欢她,就像四叔说的,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觉得她烦的,那么九霄哥哥烦她是因为不喜欢她吗?想到这个可能,顾姣忽然如坠冰窖,整张小脸都变得苍白起来,就连身体也都开始微微打颤了。
“您怎么了?”弄琴还未吐出的话因为顾姣的异样而换成了担忧,她忙揽住人,指尖触到顾姣的手时更是一惊,“您的手怎么这么凉?福伯——”
从前总是朝气蓬勃的声音这会却显得有些低哑,可她还是执拗地握着弄琴的胳膊,让她答应自己,“你别给爹爹写信,也别告诉母亲,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。”
旁人都说她家小姐命好,即便出生就没了娘,也有一堆长辈宠着她,又跟诚国公府的世子定了亲,嫁过去就是金尊玉贵的世子夫人,可谁又知道小姐的委屈?她看着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,可有事有委屈的时候,她从来都是自己扛着,不愿别人为难。
顾姣笑着摇头,她不知道是在安慰弄琴还是在安慰自己,“其实我比很多人都幸福多了,你看蓉蓉她们,成亲都是家里安排的,只见过一面就嫁过去了,连对方是什么秉性都不知道。我比他们好多了,而且我还有秦姨和老祖宗呢!就算……”
她没往下说,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如果九霄哥哥真的不喜欢她,她该怎么办?她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长大后要做他的新娘,如果他不喜欢她,那她要和他分开吗?
马车停下了,顾姣也适时地回过神,准备下马车前,她让弄琴向她保证,等她应允后,方才抬起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,又拿过一旁的菱花小镜,确保自己的眼睛没红,她松了口气,又拿指腹抵着唇角往上抬,摆出一个笑容后走下马车。
她不知道这个娃娃是谁给她做的,只知道从她懂事以来,这个娃娃就陪在她的身边了,按照弄琴的话,她小时候只有抱着它才能睡着,现在虽然不需要抱着它才能入睡了,但或许是习惯了,她走到哪都爱带着它,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加喜欢抱着它。
她让弄琴带着自己的娃娃先回去,自己一个人朝母亲的住处走去,快走到母亲那边的时候,顾姣停下脚步,又揉了揉自己的脸,等笑容没那么僵硬了才扬起一张素日的笑脸走了进去。
顾言耳朵烫烫的也没舍得躲,依旧抱着她,酷酷道:“这次就原谅你啦。”他说完就去牵顾姣的手,拉着人进屋,边走边还说,“阿娘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狮子头,还有糖醋里脊,西湖牛肉羹……”
弄琴替她准备了洗澡水,顾姣沐浴洗漱过却没有睡意,她看着窗外的夜色,深蓝色的夜幕上挂着一轮弯钩,星星一闪一闪的,挺好看的夜色,她却没什么兴致,不知道九霄哥哥现在在做什么,也不知道他在哪里,他回家了吗?
可娃娃又怎么会回答她的话?最后顾姣还是拿出纸笔,她咬着笔杆对着灯火呆坐半晌后,开始写,“不要总是去找九霄哥哥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,不要总是去烦他,这样他会不开心的……”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,可她从小就跟着他了,除了已经出嫁的蓉蓉她们,她的身边只有顾锦和崔昀……
可顾姣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,她只知道九霄哥哥不喜欢她总是去找他,那她就该乖乖的,不要惹他生气,可这是她想要的吗?她想象的想要的婚姻是这样的吗?顾姣看着外头的月亮,忽然有些茫然。
赵长璟下学回家的时候听到一阵哭声,拨开草丛发现蹲在地上的小顾姣,他笑着把人捞到自己的臂弯上,“哟,这是谁欺负我们小玥玥了?”
赵长璟把自己的头发从她手里抓出来,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,“小笨蛋,说了多少回,不是锅锅,是哥哥。”
“如如有娃娃,玥玥没有娃娃。”小姑娘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,这会倒是说得一点都不磕巴了,“玥玥没有娃娃,她们不和玥玥玩。”
赵长璟一愣之后笑道:“我可不会。”琴棋书画、骑马打猎他还能行,让他做娃娃,实在是太过为难他了,可小孩听到“不”立刻又哭了起来,赵长璟被她哭得没办法,只能答应,“好好好,给你做,哥哥这就给你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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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走,其余人自然也不敢走,桌上的菜肴过了时间早就凉了,酒也已经上了好几回了,就连小厮也过来探头探脑好几回了,想问问他们什么时候才离开。
早就到打烊的时间了,可他看着里头的阵仗实在不敢说话,都是在京师横行霸道都没人敢管的主,就算真到了关门的时间,他们还敢撵人不成?
最后还是有人扛不住了,放下酒盅看着赵九霄说道:“我说九霄,咱们在这吃的也差不多了,你要真不想回家,咱们就换个地方?一大帮爷们在酒楼杵着算是怎么一回事?”
手里的酒盅早已经空了,他也没有继续续上,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喝酒,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觉得酒是好东西,还给这样的东西写了无数的美诗美词,他一杯酒喝了大半个时辰才喝完,不过这样一直坐着也的确不是回事。
“换——”最先起头的人没想到他是真的没想回家,本是随意一说,这会倒被人说得有些卡词,还是旁边一个白衣少年说道,“不如带九霄去春楼?”
“有什么不能去的?”白衣少年说得满不在乎,“那么多王孙贵族、朝廷官员都往那边跑,再说九霄今年都十八了,他这个年纪……”他原本还想排揎九霄几句,像他们这个年纪就算没去过春楼也去过别的类似的地方,还真没赵九霄这样的,但看着赵九霄那张淡漠的脸,他又实在不敢开这个口,只换了个话,“走吧,九霄,今天哥们带你去开开眼。”
那白衣少年跟着他往外走,其余人也都跟着起身,也有人担心出事,压着嗓音跟在后头,“九霄毕竟都有婚约了,我们这样做不太好吧,再说赵家不是有规矩吗?四十无子方可纳妾,这要是闹出个什么事……”
“有什么不好的?是不能纳妾,又不是不能碰别的女人,只要不放到明面上,谁知道?再说春楼那边可比我们懂规矩。我看九霄就是被家里管太多,憋得久了,要我说,娶妻也没什么不好的,顾家那小丫头长得又不差,真不行,大不了外头再养几个懂事聪慧的,九霄啊就是心眼太实,何必为了这种事不高兴。”那人说着也快步跟了上去,他也很久没去春楼了,也不知道最近有什么新货,正好今天过去尝尝鲜。
所谓的春楼其实是隐于玄武大街的一处地方,只不过看围墙,里面应该挺大的,倒是和他们国公府的占据有的一拼了,至于里面究竟是做什么的,赵九霄一时也说不清楚,只观外头,黑木做的大门,檐下悬着两盏娟纱做的灯笼,上面绘着山水画,看着十分雅致,没有门匾,没有题字,大门也紧闭着,偶尔能听到丝竹声从里头传出来。
“进去就知道了,放心,说了带你好好玩,兄弟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。”白衣少年率先跳下马,他是这里的常客,知道春楼的规矩,上前敲门,三声长三声短后,门从里头被人打开,一个衣着素雅容貌秀丽的小厮出现在门后,看到白衣少年,他笑着寒暄,“韩公子来了。”
他一双含情眼又往外头扫了一眼,瞧见几个相熟的客人都一并笑着打了招呼,最后目光落在赵九霄的身上,略有些疑惑,“这位公子是——”
小厮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,只是很快又笑了起来,他朝人作揖,“竟是赵世子,有失远迎。”他说完,把门打开,“诸位公子且随我进来吧。”
其余人都下了马,只有赵九霄还坐在马上,他总觉得这处地方怪怪的,一个小厮长成这样穿成这样,还学人作揖,但还不等他深想,就有人喊他了。
走进里头也未觉得不同,不过是环境好了一些,除了小厮、女使也没瞧见别的客人,笑声倒是挺多的,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。
白衣少年看赵九霄依旧皱着眉,笑着停下步子等他,“放心,兄弟今天一定给你一个难忘的回忆。”他说完朝小厮喊了一声,“我这兄弟第一次来,你给安排个好的。”
赵九霄原本还想追问却被人搭了肩膀,他不喜欢被人触碰,正想避开,却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笑语声,“我说今儿个怎么树上喜鹊叫的这么欢快,原来是几位公子来了6t体育app。”
赵九霄便是再傻,这会也明白过来春楼是什么地方了,他停下步子,不敢置信地扭过头,盯着白衣少年,浓眉爆跳几下后压着嗓音沉声质问,“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?!”
“是啊,怎么样?”白衣少年知他没有来过,继续和他介绍着,“我可跟你说,这春楼里的美人可不少,你第一次来,我让李娘子给你找个好的,一定伺候的你舒舒坦坦……”
李娘子不知这少年郎是谁,但看他这一身行头也知他非富即贵,她笑着走上前,一双涂着大红丹蔻的手仿佛柔弱无骨的蛇一般缠在赵九霄的身上,眼角一抹海棠花在暖色灯火的照映下摇曳生姿,说起话来娇声细语的,“公子别担心,咱们春楼最是知规矩,绝不会有人知道您在这做了什么。至于姑娘,无论是生是熟,我这都应有尽有,皆看您……哎呦!”
在场的人都愣住了,尤其是看到赵九霄冷着脸跟赶脏东西似的拍着自己的胳膊,一群人脸色都有些各异,便是一向长袖善舞的李娘子此时面色都有些难看,白衣少年也有些怔住了,刚想说话就见赵九霄头也不回地往外走。
“赵九霄,你也太不给我们面子了!”韩承安被当众落了面子,脸色也不大好看,“我们一帮人陪你吃喝带你消遣,你倒好,说走就走!你把我们当什么了?”
不管如何,他们今天都陪他到这个点了,虽然他不需要,但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这样甩脸就走,“抱歉。”他有些累,指腹抵在眉心处轻轻一揉,“我今天心情不好,以后再跟你们聚吧,你们想留就留,不用管我,今天的开销都算我的。”
“行了,都是兄弟,不需要你花钱。”他松开抓着赵九霄胳膊的手,气性过去,倒也理解了,“我知道你心情不好,你爹娘没经过你的同意给你定了这门亲事,搁谁都不高兴。其实要我说,你实在不必这样烦扰。你家规矩是大,但谁规定外头不能养几个了,这地方私密性好,懂规矩的人也多,我们这群人不说,谁会知道?”
韩承安却以为他听进去了,说起话来越来越离谱,他上前一步压低嗓音,“兄弟都明白,顾姣那种小丫头的确没有滋味,你不喜欢也正常,所以兄弟才带你来这,等你享受过了这儿的女人,回家再对着你那媳妇随便应付应付……”刚想把胳膊搭在赵九霄肩上,把人往回带却被迎面打了一拳。
这一拳带了十足的力道,韩承安被打得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往后趔趄了几步,直到痛感传来,他捂住眼睛惊叫出声,“赵九霄,你疯了,你居然打我!”
韩承安被扑倒在地,紧跟着拳头就跟雨点似的朝他身上砸去,也亏得是周围的人终于反应过来,要不然就赵九霄这样的打法估计韩承安今日得丢半条命。
“九霄,你这是做什么?”几个人拉着赵九霄把他带离韩承安那边,看了一眼韩承安身上的伤势,皆是心惊,看着赵九霄的目光也明显带了不赞同,“你今天实在是太过分了。”
看着这副场面,有人沉默,有人摇头,倒也有人问韩承安,“承安,你和九霄到底说什么了,他不是冲动的人。”
“我能说什么?我就……”韩承安脸上挨了好几圈,眼睛青了,嘴角也疼得不行,还想说话又疼得骂起娘,“操,我的脸!”
走出春楼的时候,忽然乌云压境,头顶那轮月亮被盖进乌云里,赵九霄却无暇去管,他冷着脸翻身上马就一路疾驰,六月炎热,即便是晚上,风都透着一股子热意,空气也闷闷的透着燥意,如同他此时的心情。
但他不后悔,他是不喜欢顾姣,也不想娶她,甚至很烦她,有时候都不用看到她,只听到她的名字,他就想掉头离开,但他还是没法忍受别人用那样的话去议论她。
赵九霄想到这,那股子才压下不久的恼怒便又再次涌上心头,他拼命压着自己的情绪才没在这个时候掉头回去再揍韩承安一顿,胯-下风疾依旧在路上不知疲倦地疾驰,他却不知道该去哪,就这样任由他撒着蹄子跑着,等反应过来,他发现风疾竟然进了甜水巷,看着就在不远处的顾府,赵九霄先是一惊,紧跟着又涌起了一股子就连自己都说不清的烦躁,不等风疾过去,他就勒住缰绳掉了头,偏风疾这会不知道发了什么疯,硬是扭着头甩着尾巴不肯走。
出了甜水巷,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,赵九霄在路上盘桓许久最后还是回了家,原本以为都到这个点了,他娘应该已经睡了,哪想到刚走进自己的院子就看到自己的房间点着灯,房门敞开着,他娘就正对着大门坐着。
他心里是烦的,但也知道今日这桩事做的不对,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每次被一群人议论他和顾姣的时候,他就会变得暴躁不已,这会冷静下来,看到他娘为了等他回来这么晚还不睡,他又有些自责。
“你还知道回来!”秦孟殊等了他一晚上,又是担心又是气恼,要不是宣衡说给他一点空间,她早就派人满大街去找了,等了几个时辰才把人等回来,她自然气不打一处来,直到被身后的朝云拉了拉袖子,她想到自己为什么而来,闭了闭眼睛,才勉强把心里的怒气压退一些。
秦孟殊倒也没有追问,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,她还是清楚的,就算离家顶多也就是找一群朋友喝酒吃饭,也懒得再问,她今晚一直等着他不肯去睡是想和他好好聊聊玥玥的事。
想也知道她要说什么,赵九霄心里无端又有些烦躁,这要换作别人,他当场就要走了,但看着母亲眉眼之间的疲惫,他沉默一会还是坐了过去。
秦孟殊放缓语调,想问问他最近到底怎么了,忽然闻到一股子香味,她皱了皱眉,“什么味道?”循着那股子味道凑过去,她握住赵九霄的胳膊后又低头嗅了下。
手指僵住,秦孟殊猛地抬起头,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赵九霄,“你——”她握着他胳膊的手都在发抖了,红唇微颤几下后,是不可抑制的尖锐嗓音脱口而出,“你今天到底去哪了!”
他一路上心烦意乱也没去注意,以为把衣裳拍几下就好了,却忘了女人的嗅觉是最为灵敏的,这会看着母亲苍白的脸,他张口想解释,可他的声音还未发出,就听面前的妇人说道:“赵九霄,你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秦孟殊声音嘶哑,眼眶微红。
看着这样的母亲,赵九霄原本想解释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,他双手紧握成拳,心里再次腾升起一把烈焰怒火,如同烈火燎原顷刻爆发,炸得他的脑仁都开始在往外鼓鼓地跳,他沙哑着嗓音说,“我怎么变成这样了?难道我变成这样不是你们逼得吗?”他的声音越来越响,越来越响,就像是在反抗着什么,“我说了我不想成亲,为什么你们非要逼我成亲!”
清脆的巴掌声在屋中响起,朝云惊呼出声,秦孟殊也愣住了,她看着赵九霄被打偏的侧脸慢慢变红,眼中也浮现了不敢相信,手还悬在半空,她盯着自己的手心,红唇嗫嚅几下,竟吐不出声。
他是奉赵长璟的命令过来请赵九霄过去的,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场大战,他有些尴尬,也有些不好意思,但还是硬着头皮说,“大夫人,四爷请世子过去说话。”
秦孟殊瞧见旁人回过神来,她把还在颤抖的指尖收回来藏在掌心之中,极力压着也压不住胳膊的颤动,她点了点头,想和赵九霄说话却见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。
不知道是她的声音太轻,赵九霄没听到,还是他不想停下,秦孟殊只能看着他慢慢消失在她的视野中,看着他离开,秦孟殊瘫软在椅子上,朝云担心她出事,蹙着柳眉忧心道,“夫人,您没事吧?”
秦孟殊没说话,她只是看着赵九霄离开的方向,然后一点点低头看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,“我居然打他了,我怎么会打他的?”
赵九霄一路疾走,恍如狂奔,他速度快得就连曹书都有些追赶不上了,直到走到赵长璟的修竹轩前,他才忽然止步,想起什么问曹书,“四叔这么晚找我做什么?”
他的声音很哑,气喘吁吁追过来的曹书有些没听清楚,啊了一声后才哦道:“不知道,四爷没说。”他盯着赵九霄的脸,犹豫一下,还是开了口,“您的脸……没事吧?”
其实很疼,也很烫,从小到大,他这是第一次被他娘打,他爹小时候倒是没少教训他,但顶多也就是拿着藤条抽他一顿,被打脸,还真是头一回。
他就沉默着低着头往里走,这么晚了,四叔这边却还是灯火通明,推开门就能看到他坐在书案后面清隽挺拔的身影,他的桌上永远放着高高的一沓公文,处理完这批还有下一批,仿佛永远都忙不完。
赵九霄从前每回来赵长璟这,总是声音轻快的,带着高昂的情绪,可他今天实在没这个心情,发生的事情太多了,他的脑子很乱,心里却空空的,带着少有的茫然。
他不同往常的声音和异样终于引得赵长璟抬起头了,本以为他是心里不舒服,目光却在触及他脸颊的时候一顿,他看了一眼曹书,曹书在一旁用口型无声说了“大夫人”三个字,赵长璟沉默一瞬,开口,“先去上药。”
赵九霄被曹书带到一旁去上药,出来的时候,赵长璟已经没坐在书案后面了,而是握着一盏茶站在轩窗前,暖色灯火之下,他一身紫衣,静默而立,在这燥热的夜里,竟让原先烦乱不已的赵九霄忽然变得安静下来。
他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的时候,就想到了四叔,他觉得这世上只有四叔才称得起这四个字,君子如玉,温润而泽……只是这位君子此时脸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疲惫,映着头顶忽暗忽明的灯花,赵九霄能看到他眼下藏不住的两抹青色,灯火照映的肤色很白,也就衬得那抹青色越发明显了。
“嗯。”他点了点头,上过药的脸颊清清凉凉的,已经没那么烫了,只是痕迹犹在,赵九霄以为四叔会问他发生了什么,却只听他说,“过来,我看看你的棋艺增进了没。”
琴棋书画,赵九霄也就棋艺还算不错,大概是下棋就跟打仗一样,他打小就喜欢缠着四叔陪他下棋,只不过小时候四叔更喜欢陪顾姣玩……顾姣,他怎么又想起她了?赵九霄皱眉。
每一个会下棋的人都有自己的棋风,而赵长璟的棋风就如他这个人一般,慢悠悠的,带着一点漫不经心,却在无形之处撒下大网,一点点,一点点,在对方还没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人逼到退无可退了。
他的棋风也如他这个人,上来就急于进攻,这样的棋风霸道、势不可挡,会让对手措手不及,但也很容易暴露弊端。
他这一手棋艺就是赵长璟教的,败给自己的师父,不算丢人。赵九霄读书不行,但每次下棋都会总结自己输的原因,他这会凑到案前,拧着眉头看棋局,想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,偶尔碰到几处自己难以理解的还会问赵长璟,听人回答之后就如茅塞顿开,浓黑的眉眼也慢慢带了几分笑。
赵九霄看了一眼堂中的滴漏,都快子时了,的确很晚了,四叔不是他,明日还得处理公务。赵九霄虽然不舍,但还是点了点头,“好吧。”他继续收拾棋盘,心里那些不满、暴躁和茫然的情绪也因为这一盘棋消散了许多,犹豫一会后,他开口询问,“四叔,您找我过来是要与我说什么?”
四叔最近忙得脚不沾地,即便他从书院回来也很少能够瞧见他,有时候他睡着了,四叔还没回来,等他醒了,四叔又去上朝了。
贪墨案还未彻底了结,桌上的公文也还压着那么一沓,他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四叔找他过来就是为了找他下棋。
“阿如?”赵九霄抬脸,诧异之后又皱起眉,语带不满,一脸烦躁,“有她什么事,她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!”他知道阿如和顾姣不对付,如果是她开口,肯定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了,估计还要添油加醋说些有的没的,那股子烦躁的情绪又一次腾升起来,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,还是因为顾姣知道他离开的事了,他攥着棋子沉默了半天才开口,“她没事吧?”
赵九霄抿着唇没有说话,想也知道,她怎么可能没事?那个丫头打小就爱哭,估计知道这事又要委屈的掉眼泪了。小时候每次看到顾姣哭,他也烦,但烦的是不知道又是哪些王八蛋招惹她了,现在——
他总躲着她,说不出原因,其实有时候他也挺想她的,偶尔在街上看到一些小物件,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“顾姣肯定喜欢”,可每次看到顾姣,听他爹娘、祖母说着他们的亲事,他又觉得烦。
胸腔里像是被人堵了一大堆东西,透不过气,可真要问他烦什么,赵九霄又回答不出,是烦顾姣又来找他了吗?好像也不全是,如果没有那些哄闹声,他其实并不介意和顾姣见面。
他就是烦那些人一个劲地起哄,烦他娘总逼着他跟她见面,他是不讨厌她,但也不想这么早就成亲,尤其还是被人逼着的那种。
他也是打小就有了婚约,原本到年纪就该娶妻,可他爹忽然病逝,他本来中了状元要入仕,因为他爹的缘故只得暂缓,加上那时朝堂的环境也不算好,索性便去外头游历,等游历三年期满回来,守孝也结束了,原本和沈家的亲事得提上日程,可沈湘君却不知道患了什么怪病忽然病逝。
那个时候沈湘君早就过了及笄,他怕耽误她,便向她提议取消婚约,不过沈湘君没同意,他对沈湘君没有多少感情,但有责任,她无怨无悔等了他三年,那么她离世,他自然也不可能随便再娶一门妻子。
正好那阵子宗裕登基,他也挺忙的,一来二去耽误下来,到现在,他娘虽然偶尔还是会提起,但也就是提起罢了。
赵九霄摇头,“不知道。”他怕四叔以为他在搪塞,坐直身子后又接了一句,“我是真不知道,四叔,我心里很乱,我知道不该迁怒到她身上,我也知道她来找我挺正常的,但我就是烦,我也不是烦她,我也不知道我在烦什么,我就是烦,烦死了。”
赵九霄张口,他以为自己会应得很痛快,可看着四叔那双沉静的凤眸,他却忽然有些卡壳了,脸上表情变幻几番,最后还是颓然地低下头,手指捏成拳头,他低哑着嗓音说,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赵九霄一愣,能怎么说?嘴皮一掀,嘴巴一张,不就说了吗?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赵长璟,待看到那双熟悉的凤眸,他好像有些明白四叔的意思了,他是怎么说的?每次面对他娘都是沉默逃避,真逃避不了就反抗,然后就像今晚一样闹得彼此都不痛快,至于对顾姣,那就更没怎么说了,顶多就是一句“你别跟着我”、“你烦不烦”,这样想起来,他那些说还真的挺废的,什么都没解决,最后弄得别人不开心,自己也不爽。
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赵九霄,这会却满脸颓然,声音都变得低落了许多,“四叔,我是不是挺没用的?”
都十八了,却连怎么沟通都不会,四叔就不会这样,记忆中四叔好像做什么都是漫不经心、游刃有余,读书的时候在书院被人追捧,第一次参加科考就一举夺魁,虽然因为祖父的缘故暂缓入仕,但后来入仕照旧受人尊敬,如今不足三十登上顶峰。
“有用没用,不是通过别人来定义的。”桌上棋局还未收拾完,赵长璟接过他未完的活,一粒一粒,黑白分明,“明天好好和你母亲聊一聊,把你想说的,都说给她听。”
赵九霄被他说的哑声,四目相对,还是他先垂下眼眸,他攥着手指沉默半响,最后还是点了点头,“我知道了,我明天会和她好好聊下的。”夜深了,子时已经过半,又是新的一天了,赵九霄怕耽误四叔歇息,帮着收拾完棋局后起身,“四叔,那您歇息吧,我先回去了。”
“她让我别跟你祖母还有你母亲说这件事。”看着少年怔忡的目光,赵长璟语气淡淡,“你母亲瞒着她,她怕你母亲知道后为难,更怕你受罚。”
曹书坐在外头嗑瓜子,听到身后的动静,他侧头看了一眼,瞧见俊逸少年神色恍然,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,他挑了挑眉,拍掉手里的碎屑站起身,“走了?”
曹书目送他离开才走进房中,看到自家主子又坐在书案后头看起公文了,他拧眉,“您这是真不要命啊,上回石大夫说了什么,您都忘了?”
曹书知他不会听自己的,只能站在一旁生闷气,又怕他熬太晚,旧伤未愈又添新伤,只能上前帮人整理公文,想着早点整理完早点睡觉,一边整理一边继续碎碎念,“真该让老夫人给您定门亲事。”
赵长璟忽然想起午后和母亲的对话,“找个玥玥那样的孩子就很好”,但也就一瞬的光景,他便又重新提笔翻阅公文了。
诚国公赵长瑞今日不需要上早朝,只需要到点去国子监点卯就好,迷迷糊糊听到妻子起来的动静,他眯开一条眼缝,他刚醒来,声音听着有些沙哑,“怎么起这么早?”
“我昨天打了九霄一巴掌,有些担心……”秦孟殊嗓音嘶哑,神智也有些恍惚,她其实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,睁眼闭眼都是九霄被她打偏脸的情景,想到他离开时头也不回的场景,她的心里便十分焦灼,也顾不上这会是什么时候了,“不行,我得去看看他。”
“朝云,你让人……”秦孟殊往外头喊人,想让人去厨房准备一些九霄喜欢吃的东西,简单洗漱一番后便去找他,未想朝云笑盈盈地走过来,压着嗓音和她说,“世子来了。”
她这会头发还披着,走到外头一看果然看到了赵九霄的身影,他背对着她在廊下蹲着,脚边趴着一只毛茸茸的松狮犬,听到动静,赵九霄回过头,看到秦孟殊的身影时,他的脸上难得闪过一抹局促。
朝云笑着替赵九霄说话,“早就来了,还特地去外头的杏花楼给您买了您喜欢的早点,酒酿圆子、水煎包,我让小厨房热着。”
“儿子一片孝心,你受着便是,我想吃还吃不到呢。”赵长瑞先前听到动静便知没什么事了,他洗漱完才出来,这会笑着说了这么一句,又和朝云说,“去喊人传膳,好不容易我们今天都有时间聚在一起吃早点,你让厨房多准备一些。”
秦孟殊点了点头,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还站在外头的赵九霄,几欲张口,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,被赵长瑞握了握手才回过神,“我去洗漱。”她丢下一句后朝屋中走去。
赵长瑞看着仍旧低头不语的赵九霄,往昨儿他挨打的那半边脸看过去,经过一晚上,已经看不到什么痕迹了,但他还是问了一句,“还疼吗?”
“嗯,你娘因为打了你一巴掌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,刚刚急匆匆起来就是想去找你。”看着面前少年惊讶抬眸,赵长瑞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别跟你娘生气,她有时候性子是急了一些,打完你,她就后悔了,就是脾气倔,和你一样,说不出什么软话。”
“您以前还和我说我娘的脾性是最好的呢。”赵九霄这会又恢复从前的模样,声音高高的,也能开起玩笑了。
“你还有脸说,要不是你惹她生气,她能这样?”赵长瑞吹胡子瞪眼,想到昨儿妻子和他哭闹,他就有些头疼。
赵九霄想起昨天挨打的事端,神色变了变,刚要解释,赵长瑞却摇头,“你是什么人,我和你娘难道还不清楚?她也就是那会气性上头,回来她就和我说她肯定是误会你了,原本昨晚就想去找你了,但你四叔把你留到子时,她怕耽误你睡觉便没去。”他没让赵九霄解释,只摆手,“回头和你娘好好说,别没说两句又吵起来。”
秦孟殊洗漱完出来的时候,父子俩已经面对面坐好了,朝云领着人在布置早膳,赵长瑞笑着和她说,“就等你了。”
雕花描金小圆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早膳,而她的面前放着还冒着热气的酒酿圆子和水晶包,朝云领着人退下,把屋子留给他们一家三口,秦孟殊拿起筷子,看着父子俩,“吃吧。”
赵家人口不算多,也没那起子“食不言、寝不语”的规矩,只不过昨儿闹了那么一场,俩即便有心和好也很难起这个头,倒也难为赵长瑞这个平日在朝中没几句话的人这会两头讨好,又给俩各自夹了早膳,原本僵硬的气氛才终于慢慢松动下来了。
秦孟殊指尖微动,心跳也快了一瞬,但她还是克制着语气轻轻嗯了一声,“怎么了?”她也跟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。
秦孟殊皱眉,虽然没听过,但也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地方,不过也没跟昨儿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,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,她是知道的,昨晚她就是太生气了才会口不择言,最后弄成那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。
“我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,后来知道后就立刻出来了。”赵九霄忍着恶心把昨儿的事说了一番,没说和韩承安打架的事,见他爹娘没有多余的反应,总算松了口气。
“那几个孩子,我从前瞧着也有模有样的,怎么私底下……”秦孟殊没有说别人家坏话的习惯,这会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,不过叮嘱赵九霄却是肃着嗓音的,“你以后少和他们混。”
赵九霄这次倒是没有反驳,他也不喜欢他们那样的做派和言论,而且昨天和韩承安闹了这么一场,恐怕他们对他也已经敬而远之了。
秦孟殊听他说起正事,身形也变得紧绷了许多,语重心长道:“九霄,你和娘说句实话,你到底是怎么想的?小时候你最喜欢带着玥玥玩,我问你喜不喜欢玥玥的时候,你也是说喜欢的,为什么现在你反而总是远着她,你们是要成亲的,你这样做可想过玥玥的心情?昨儿也亏得玥玥不知道,她要是知道,你觉得她会怎么想?”
“你先别急,先听儿子说。”赵长瑞握住秦孟殊的手,等秦孟殊安静下来,他才又看着赵九霄说,“九霄,你继续。”
“我不是不娶她,我就是……”赵九霄低着头,紧握成拳的右手被他用力地抵在膝盖上,仿佛这样他才有勇气把后面的话说完,“我就是不喜欢你们总是逼着我去做一些事,我不想我每次回来,您都逼着我去见她,也不想别人总是议论我和她。”
“九霄,别人的言论是我们没有办法控制的,你和玥玥自小定亲,她来找你,你去见她都是很正常的事。”赵长瑞语重心长。
赵长瑞察觉到身边妻子在一瞬变化的神情,他忙握住她的手,安抚似的拍了一拍,而后才看着赵九霄说,“我们可以不逼你,但你得清楚,过了今年,玥玥就十七了……”看着赵九霄紧绷的脸颊,赵长瑞叹气,“九霄,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,我们可以给你自由的空间,那你可曾想过什么时候娶她?”
没听到赵九霄的回答,赵长瑞又过了一会才开口,“原本我和娘是打算等下个月玥玥生辰,我们两家坐下来好好商量下。”看着他长眉紧蹙,赵长瑞沉默一会又说,“过完这个年吧,这半年我和你娘不会再干涉你的事也不会逼着你去做什么,但明年,我们无论如何都得给顾家一个交代了。”
“你今天有空去看看玥玥,这不是逼你去,只是有些话你也得和玥玥好好沟通下,以后日子总归是你们两个人自己过,别让她一个小姑娘因为你胡思乱想。”
就算没有他爹开口,他今天也是打算去找顾姣的,“我现在就带小白去看她。”说完这句,他看向秦孟殊,自打他爹开口后,他娘就没再说过一句话,此时看着他娘静默紧绷的脸,赵九霄的心里又有些紧张,他踌躇着喊了一声“娘”。
被赵长瑞捏了捏手背上的肉,她才绷着一张脸开了口,“去吧。”虽然没有其他话,但赵九霄还是松了口气,他笑着应了一声,走到外头喊了一声,“小白!”
“还在生气?”目送九霄牵着小白离开,赵长瑞朝自己的妻子看去,见她还冷着一张脸,温着嗓音询问。
“我不该生气吗?什么叫做我们总是逼着他,我看就是我们平时太纵着他了!还什么抗拒,怎么,玥玥嫁给他让他委屈了?”她气冲冲说完,说完后瞧见赵长瑞笑看着她,依旧生着气的秦孟殊没好气地瞪眼。